全文-三月春光不老(96)(2 / 2)
长阳小公主没理会她的下跪哭求,她人小,正是随心所欲的时候,余光一瞥瞥见宫人奉王嬷嬷之命欲收起风筝,登时火了:拿剪刀来。
她要剪刀,宫人不敢奉上。
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还是仰春殿的宫婢取来金剪,小公主忽然一笑,走上前剪断风筝线:不要了,让它飞罢。
她不想孤零零的。
她的风筝也不要孤零零的。
王嬷嬷内衫湿透,明明是最温暖怡人的春天,对上小殿下黑亮的眼睛她竟控制不住身坠冰窟。
打心眼里来说半年前她就发现小殿下邪性,太聪明,小小的人儿心思比她伺候过的其他主子都难猜,再者谁家的孩子眯起眼来不声不响的模样气势能压倒成人?
帝后宠孩子宠得没边了!
她一把老骨头不想着荣养天年自发奋勇跑到长阳公主殿下身边当奴才,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她心中生出悔意想着今日便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离宫,等她心念通明,抬头哪还有那孩子的影?
她问左右:殿下呢?
婢子道:回乾宁宫了。
王嬷嬷脸色一白,忙不迭赶过去。
进了乾宁宫,小公主口齿流利、逻辑清晰地在阿娘面前告了王嬷嬷一状。
趋炎附势,以为我会开心她把人赶跑?皇叔家的孩子她都敢赶,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我看她也没把孩儿放在眼里,这样的奴才,谁敢要?
她言语故作老成,殊不知这般模样最是说不出的可爱。
颜袖爱极她的女儿,拿了帕子为她擦拭鼻尖渗出的细汗:你不是早知王嬷嬷不准其他人在御花园放风筝么?
之前不发作是心里的气还没达到这。她用指尖指着心口:也不拘是这一件事,先前她打碎我的玉猫,我看她顶着一头白发浑身发抖的老态不忍苛责,但她怎么可以蹬鼻子上脸以为我没有脾气?这叫什么?
她在读过的书里搜刮出一词儿:倚老卖老!欺负小孩儿!
颜袖眉目含笑,素手轻抚女儿远没有发育的平坦小胸脯:你要如何?
季平奚默了半晌:我要她再不敢猖狂。
话说出来她心底的气消了不少,不过小脸仍旧板着:父皇说孩儿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可孩儿也希望能有更多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读书孤零零的,放风筝也孤零零的。
她一句话三个孤零零,颜袖心疼她没有说得来能玩到一块儿的兄弟姐妹:好,阿娘帮你。
当天王嬷嬷被请出宫,预想中的荣养成为妄想,跪在宫门前哭得狼狈。
守门的侍卫竟然也有对她有印象的,听到同袍的同情之语,冷声嗤笑:这人我知道,据说是伺候过太皇太后的,这才被宫里人诸般敬着、老了老了心飘了,前阵子还倚老卖老掌掴小宫女
得他几语,那位同袍恍然大悟,不再对老妇抱有怜悯之心。
在宫里当差哪能认不清自己身份?在他看来,得罪了主子还能全须全尾从里头出来,已经是主子仁慈了。
我的小木人呢?
宫婢从小红木箱翻出她要的物什却是一只可随意拆卸、更换衣饰的木头人。
回到仰春殿,小公主捧着怀里的木头小人,露出稚子的童趣天真:你还记得这木头人是谁送来的吗?
侍候一侧的婢子想忘都忘不了,笑道:回殿下,是长公主送来的,说是郁小姑娘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见面礼?她手指戳在小木人脸上:单她见我了,我都没见着她。她孝期结束了罢?
知她问的是柳相家的外孙女,婢子道:结束了。
那就好。姑姑总夸她如何如何好,我倒要看看,她是真好,还是一般好。
玄武街,郁家。
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落进干净整洁的庭院。
金石,那是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是,小姐。
金石、银锭是郁枝身边的小丫鬟,年九岁,身世可怜被人牙子卖进郁家。
郁枝今年七岁,还没她的丫鬟大,个头也没两人高,文文弱弱的,服丧期满穿着樱红蝶舞百花裙衫,瞧着就是个小美人坯子。
在窗前等了会,金石很快提着大大的水墨画风筝进来,郁枝惊咦一声:这风筝好别致。
银锭走上前细看引线断来的地方,断口齐整,更像是被剪子剪开的,犹豫道:应该是哪家不要的罢?
这么有趣的风筝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郁枝走出门索性守在院子:你们去问问,哪家丢风筝了?将人请来,物归原主。
负责办这事的是银锭。
银锭前脚走,郁枝低头打量水墨画上的猫猫,数了数有八只。
她自幼学琴棋书画,看得出来画这画的八成是和她年岁相近的孩子,
她很久没有朋友了,若是可以,她希望和画风筝纸面的那人做朋友。
只是风筝出自大内,银锭这一去注定找不到失主。
郁枝为此失落了两天。
真的找不到吗?
银锭摇摇头。
郁枝双臂趴在桌子,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风景,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拿笔来。
小姐?
我要作画。
金石笑着为她准备作画的一应工具。
画什么好呢?郁枝捏着笔杆若有所思,下一刻雪白的宣纸现出猫儿的轮廓,寥寥几笔,已有三分鲜活。
金石银锭见了无不赞叹。
总听府里的嬷嬷们说小姐生来是在金窝银窝里的,出身荆河柳,不仅长得美,才气也高。
郁家算得上朝堂新贵,尚书大人去后连新贵都算不得了。
好在小姐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外祖家。
以后也不知找个怎样的夫家。
她们也才九岁,没进郁家前见天听人牙子絮叨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人生际遇曲折,二人比寻常同龄的孩子早熟,女子及笄就可谈婚论嫁,小姐年七岁,掰着手指算都没多少年了。
投胎什么的,听起来太可怕了。小姐慢点长大挺好的。
两个不大的小丫鬟提早操心自家小姐的婚事,偏生这会握着笔杆子作画的郁枝一脸稚气,主仆三人放在一块儿倒是很有意思。
小姐,夫人有请。
阿娘找我?落下最后一笔,郁枝不紧不慢地将画笔归回原位。
墨香院。
柳薄烟收到宫人捎来的口信儿,纠结要不要让女儿入宫陪小公主读书,说是伴读,实则是哄着小公主玩。
她家枝枝再是乖巧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孩,两年不见不知公主殿下性情如何,若是相处好了,皆大欢喜。倘是两人处不来,便是自惹麻烦。
宫人来人将这位小殿下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柳薄烟自己也有所揣测,帝后俱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生下来的女儿再差能差到哪去?
去与不去,还得问问枝枝的意思。
阿娘!
看到活蹦乱跳的女儿,柳薄烟一对眸子漾开慈母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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