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读评:岁序更替,灯火葳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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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之灯》横跨了一百多年,没有丰富经验的读者是无法想象百年的变化。读者就如独依一般,在老姑妈讲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带着自己对过往岁月的想象,这是时光沉淀下来的厚重。读者的主体时间意识指自身对现实世界时间流速的感知,自己认知体系中的时间观念。“而故事时间虽然尽可能地模仿现实世界的时间,也在模仿那种心灵的主体性的时间,但我们并非总能在故事时间中得到那种内在与外在时间的统一感”。[赵世佳.叙事时间的本质问题[J].美与时代(下),2023,(11)]我们在阅读过程中就已经抱有“看清那一滴水”的目的,我们已经带着自己的时间体验去阅读,但当一百年的光阴在灯花身上重现时,我们依然会为她生命的坚韧而欢呼。作者操纵了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压缩了时间,但他通过两重时间结构,让我们不自由地带有岁月史书的念头,因而能自然地感受生命的跨越。客体时间意识是故事时间带来的,当读者对自身时间关照的主体身份与对故事时间关照的客体身份发生冲突时,我们一方面感慨自身阅历的单薄,一方面又欢呼人类先祖的坚韧。在真正看清河流最初的那一滴水后,无不是对时间的感动。正是滔滔岁月的浆洗,让灯花这一段平凡人的史诗在梅江边传颂,也在读者心中鸣唱。

二、绵延的空间:物空间的寄托与心空间的积淀

小说《长河之灯》除了在以故事时间为轴线的显性叙事外,还暗含了以空间叙事为主体的塑造作品人文厚度的隐性叙事,这一隐性叙事由“土屋”这一空间贯穿整个作品。小说通过塑造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下的土屋来完成对主题意蕴的深化,作者带着历史生命的思考去建造不同的土屋。

“小说中的物质空间就是人物角色存在、交互与活动的实体空间,也是创作虚构世界的物理根基;心理空间则是人物角色的内心世界,即精神空间”。[吴琼.刘心武小说的空间叙事艺术探析[J].中国民族博览,2024,(7):20-22.]作者用清新淡雅的笔调描绘了一个亲切的乡土世界,梅江之水养育了这一方人。书中的有财、有玉与捡狗都曾靠这水而谋生,于渔民而言是衣食之源,于农民而言是生命之泉。梅江、河村、蓼溪、黄石镇、白鹭镇皆是百姓们的活动场所,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走工、结婚、生子、死亡,他们用一生写下自己的诗行。灯花受裹脚影响,自出嫁后只在河村上活动,并未去过远方,但她的亲辈走东闯西替她见过不少风景。作者虽以灯花为主体,但并不只借灯花的视野展现曾经人民的生活状态,他通过有财几兄弟的经历刻画了不同职业的生活状态,彰显了不同时境下百姓的抉择。而在描述捡狗两代时,通过显示他们的生存状态来体现时间的变迁:建国前捡狗的东躲西藏,建国后捡狗的建房梦,集体生活状态下农民们挣工分的乐趣,开放时期蒜头的自谋生业。因而小说中物质空间的展开并不仅仅是同一时境下的横向跨越,更有历史的纵向延伸。

人物的生活轨迹在河村、蓼溪、黄石等地皆有出现,然而物质空间也存在一个核心空间——河村里灯花的家,作者以其为原点,并向四周辐射,进而覆盖出更广阔的空间。在有财成婚前,他总是赤条条一个人,走船的日子更多是生活的催促,然有了家庭之后,有财总是记挂着家里,此时他的心中有一个定点——建一座青砖房。而捡狗在逃“抓壮丁”的年代依然记挂着家里,孙辈的出生、家族人员的繁茂、集体劳动时期全村的庆功宴、客商的寄住都在灯花的家里发生,这个原点空间是小说空间叙事的中心,呈现发散式结构。小说虽然只是描述梅江这一片土地,但若没有一个定点空间,在描绘其他的场景空间,会有种游离感。因而作者通过其他人物的生活空间来展现时代面貌时,读者并不会觉得游离了主线人物的发展,缘于有玉两兄弟、捡狗书声二人、蒜头孙辈等人的生存状态也与灯花息息相关,这是灯花生命中重要的亲人。作者描述他们的生活空间,也是间接地描写灯花的生活空间。

小说将“土屋”作为小说空间叙事营构的核心,并以此为基础展开对人物角色的微观意识的传递与表述。中国的乡土情结浓厚,我们的祖辈从土地中走来,年老时也总念叨着落叶归根。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在自己的家乡建一栋漂亮的房子都是极有面子的事。盖一栋青砖房是有财就许下的愿景,青砖房言喻着给妻儿带来的荣耀,结果他将那块青砖交给了灯花,捡狗接过责任却受形势所迫,只能建造一栋简单的土屋,即便如此这栋土屋依然承载着一家人对未来的期许。同时物质空间也受时间的影响,梅江边的百姓一直在努力地生活。在建国前他们更多地是想生存,而建国后他们的处境才慢慢好起来,会有更高的追求。世事推移,不变的是人们对生活的热情。作者通过描述有财一家三代人的生活状态,传达出普通人对生活质量的追求,那是大家一起拧成一股绳的力量。

相对于具有实体的物质空间,心理空间更具有隐喻性。而小说里人物的心理空间,其实就是社会外在意识形态与生存空间在其内心的投射。[吴琼.刘心武小说的空间叙事艺术探析[J].中国民族博览,2024,(7):20-22.]在《长河之灯》中,作者所构筑的人物心理空间呈现出较强的“豁达”特征。灯花面对有银的“见死不救”并未一味怨恨,有玉在猪肉事件败露后也并未过多埋怨,捡狗更是不计前嫌救出小婶婶,灯花一家面对宿敌远仁也不曾落井下石。在有财、灯花、捡狗、蒜头的身上,都可以看到他们对生活的满足与不屈的生命历程,面对生活的刁难,并不会就此自怨自艾,有一个很强的适应环境甚至改造环境的能力。灯花在丈夫离世后挑起生活的重担,但并不会将命苦挂在嘴边,事实上能撑起一个家庭的人也不能是苦大仇深的人,也正是她的心胸辽阔,所教养的后代都保有一颗良善之心。捡狗在抓壮丁年代能够巧妙地躲避,在安定时期又有着不服输的定力,在开放时期甚至教导儿子适应,年老时依然精神矍铄。其实对于过去的岁月,我们听到最多的是他们生活的苦难及其吃苦耐苦精神,这些现象总是笼统地归于封建社会的剥削与动荡时期的压迫。当面对一些描述过去苦难岁月的作品时,我们总是望而止步,不是很想体验书中人物郁结的心理。然而《长河之灯》写一群小人物的悲欢,这些人物也不是主流意义上的农民,不像白嘉轩黑娃一般自带豪侠之气,身负传奇色彩,也不像孙少安父子俩的苦难史诗。小说聚焦于那些一辈子平凡、甚至带有灰色色彩的人,例如有银、远仁。小说对于苦难是一种淡然的态度,并不热衷于揭露百姓的苦难,去宣扬这种苦难精神,而是注入更为温柔甚至有些软弱的力量,没有添加那些轰烈悲壮的元素。

物质空间的核心是土屋,灯花自然是土屋的中心。而为家族、历史注入温柔力量的是灯花,因而心理空间的核心是灯花。她是血脉长河中最初的那滴水,是多年来家族的寄托,灯花不仅代表着千万个如她一般坚韧的女性,在乡土气息流逝的当下,她更是无数人所追忆而又抓不住的旧影,她已经是中国乡土文化的一部分。千百年来中国乡村出现了一代又一代的大地之母,在时光淘洗之后她们渐渐消失,而我们对于这类人的关注甚少甚微,往往会忽视她们在家族史乃至民族史上的贡献。是啊,这样博大而温柔的力量不知带给多少家庭以生的希望,也不知在多少个日夜默默地推动文明的进步。因而捡狗在灯花逝世后,依然回到曾经的土屋,亲切地唤一声“姆妈”,他与他的儿孙继承了她的良善。而中国大地上又有多少如他们一般的家庭,就如灯花的后辈一般记录先辈们的故事,承续优良的品质,在开拓更为灿烂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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