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歧煦(62)(2 / 2)
你给我的那张小照我一直放在相册里,并非我不想随身携带,只是害怕带出去会不小心丢掉,那等同于要了我半条命。
雪词说你给我攒了几百块钱。
她的原话是这样的:晗姐怕你被人笑话,不是只有一日三餐就可以。
她说,我像是进京赶考了一样。
我很少后悔什么事,但现在我知道,当初离开涉溪是最错误的事。
不应该那么做的。
要是留在你身边就好了。
我不需要什么家产,不需要什么更高级的教育。
我只想陪你。
*
XX年XX月XX日
你选了庆大。
雪词跟你一个寝室。
我跟她一起去学校的,所有东西都买了双份,帮你打理好一切。
*
XX年XX月XX日
你去了图书馆。
我在门口等你出来。
远远看一眼就好。
*
XX年XX月XX日
雪词说你去宿管阿姨那里拿了钥匙帮她开门。
我羡慕她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她能跟你住在对床,她每天能见到你,她还在被你照顾。
你们学校的桂花开的真好。
要是可以,变成花瓣,变成叶子,落在你经过的路上,也算一种重逢。
*
XX年XX月XX日雨夹雪
你的生日快到了。
雪词说你喜欢miss,我找了很多miss的首饰和衣服,挑了一款最适合你的,让雪词放在你桌上了。
要是,要是,要是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不不不我的第一愿望一定是晗姐身体健康。
这个日子很好,不应该提起往事,但是我大概没可能寄出这封信,所以在这里跟你聊聊BUG的事情。
南灼又来找我,说BUG在试图恢复你的记忆。
我时常痛恨那些高高在上的控制者。
他们让你无法见到BUG,我想了想,你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才对。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你们甚至从未直视对方的眼睛,相当于从未认识过,可她一直跟着你,而你变成了她。
南灼说,她出生在海边,爷爷是渔民,她水性极好,既然能救你上来,她自己也不应该被水冲走才是。
她不想活下去,因为无依无靠。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很可能也会去死吧。
南灼给我看了BUG的日记,我摘抄了一点,仅给你看:
【幼时认为大人都有好深的道理,以至于我一边想不经教导就成为一个好人,一边想为自己装点骄纵千金的童话。可当自己成为大人,忽然觉得他人的喜恶早已确定了我的人生,而我丧失的无可丧失。这就是我天生愚蠢的代价。智慧向来稀有,而上天吝啬,不曾赐我分毫。
在贫民窟里,百万富翁和憧憬一件礼裙的少女同罪。
倘若如今的我见到幼时的我,那个一无所有、万般无知、肮脏不堪的丑陋少女,一条无人问津的可怜虫,我也不会喜欢她,更不会待她友善。
所以我原谅幼时拿棍子敲我额头、导致我额头至今一边大一边小的男孩,原谅污蔑我偷窃并将我比为畜生的大人,原谅小学三年级时因为穿了一条裙子而受到的所有霸凌,原谅拿凳子殴打我的同桌,原谅对此放任不理的班主任,原谅下课后等在去厕所那条必经之路上猥亵女生的男同学,原谅一直以来的批评和厌恶,原谅他怎么不欺负别人的谬论,原谅我憎恨的与喜爱的人在欺我一事上的里应外合。自此,解剖完我的精神,我正式与自己和解,去跟新的人过新的人生。】
这是她被拐卖之后写的日记。
我想到一句话,每个作家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我从她的文字里看到了她受伤的筋骨。
她是个好女孩。
*
XX年XX月XX日
补好女孩的日记。
【我在村子里有点名气。
那时候还没有离婚潮,但妈妈得了精神病,爸爸跟她离婚。
同为女人,我怜爱母亲。
但作为母亲,她实在不合格极了。
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幼时并不好看。
当然这个不好看并非是面貌丑陋,而是穿得土,脏乱差。
大概如此。
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可都是一周洗一次澡,我们天天一块儿玩泥巴,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但是爸爸妈妈在大城市,他们爱干净,一天洗一次澡。
他们每次回家,爷爷奶奶都会沉默着在家里进行大扫除。
这不是团聚,这是卫生局视察。
我里外不是人。
太爱干净,我的小孩朋友们会讨厌我,因为在我们这个村子不提倡一天洗一次澡。
不爱干净,我的亲人不爱我,嫌弃我。
我夹在中间,连根墙头草都得嘲笑我。
二年级,几个村小学联合办六一,地点在隔壁村。
妈妈给姐姐好几块钱,让她去看热闹。
我还是表演人员呢。
很不幸,我中暑了,连买水的钱都没有,口干舌燥,连自己的血都想喝。我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时,更加坚定我其实算个好人,因为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会做出跟我相反的决定,他们口渴的时候只会去抢别人的水,又或者去喝别人的血。我尚是好人。
那时候村学里有个年迈的老师,他见我支撑不住,就拜托一辆拉牛车把我送回家。
被送回去的路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可以喝口水了,可以睡一觉了。
但事实是,我被堵在家门口。
爸爸妈妈面目狰狞的质问我,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她是城里长大的小孩,对这种乡村僻壤并不熟悉,我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回来,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不记得当日可有头昏欲裂,只记得被父母堵在大门口,两个中年人恨不得刨开我的大脑,质问我,姐姐去了哪里,怎么没有跟姐姐一起回来。
我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自小被根植于心中的价值观,觉得长辈便可以肆意的对晚辈施加暴力,还是病痛带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后来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比较像是暴力的呢,是因为我事后回想起来时发现,那日的看客不仅有我们村子里的人,还有邻村的人,大家都在家附近的一块山头上眺望这处,观望这个无法命名的场景。
我的爷爷尚在人世,但家中一切都由二儿子做主,便是我的父亲。
因此爷爷同奶奶站在门外的柳树下看我被那般对待,此处并无嘲讽之意,只是铺叙事实。
他们一定没发现我中暑了。
四周有那么多人都在看热闹。
而我是大场面的主人公。
之后那位年迈的老师向别人哭我,说如果当时他在场,一定会教我爸做人。我感激他的好意,因为我不敢想象我死后会有人哭我,而我未死,就有人哭我,我感动不已。
但我那时被家人禁锢思想,认为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差劲,所以平白谴责自己好几年。
偶尔我会提起这件事,想让亲戚们帮我讨回公道。
但是,
他们问过我最多的就是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我原以为他们要教我豁达,却不知这是我生平见识过最瞒天过海的谎言。只是因为施暴者贯会开撇责任,当你提及时必会反过来指责你小肚鸡肠。
更现实向的原因是,我的亲戚们之所以是我的亲戚,那是因为我是我爸生的孩子,他们首先跟我爸爸是亲戚,然后才跟我是亲戚。
我当时年幼,没能弄清主次,提出要向父母讨回公道时遭到暴力拒绝。
他们对我的暴力次数过多,多到我甚至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我那时以为全世界的小孩都跟我一样可怜。
所以我看到小孩就好想给他们一个拥抱,当然如果我有棉花糖的话,我会给他们每人一个棉花糖。
再过了几年,爷爷去世,父亲带着弟弟回家奔丧。
弟弟贪玩,我带他去堂姐家玩耍,他更加喜欢堂姐,便不愿和我回家,我无法子,心中暗涌妒意,这一桩桩一件件越发证实我不讨人喜欢,我便独自回家,并认定弟弟没那么蠢笨,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毕竟堂姐家离我家的路程就算是个三岁的奶娃都知道怎么走。
但我回去后,我的父亲和一向号称待我如己出的大伯将我堵在门外,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发生了第二次,这一次是质问我把我弟丢到了哪里。
那日起我似乎开始懂得了一点自己的处境。
犹记得爷爷临死前像是失去记忆般不认人,他一个人蜷缩在炕头上,坑头下围了许多亲戚,然后那些亲戚一个个自告奋勇问爷爷,他们是谁,还认得不?
我不太记得爷爷说了什么,认得还是不认得,因为我的记忆被接下来的一件事给占满。
我二姑家的表姐将我拉过去,笑嘻嘻的同爷爷说认不认得这个人,爷爷当时鼻子里出了点气儿,然后用一种不知是轻蔑还是嫌恶的语气说:这就是那个混账,我哪能不认得。
我听完后羞愤欲死,上半身还以一种晚辈祈求疼爱的姿势趴在坑上,脸却已经埋在双臂中偷偷掉泪。
然后抬起脸,大家已经转去话题。我跑到厕所哭了一会儿,表姐又来找我,她也许是觉得我受了委屈,但是我那时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幼时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离别,正是这个表姐,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刚开始学习英语,也许脑袋笨些,她教我题目时我没听懂,然后她朝我脸上一耳光,可我仍旧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是我笨,我不懂这个题目,她打我理所当然。
当天晚上她离开我家,我思念她,所以边看法律讲堂边掉泪。
我这么写出来,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了一下,大致能分析出来,假如我的家族可以用小说构思的方式解套,那么我就是那个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炮灰,是父母想生男孩却不慎生出来的一个女孩,由爷爷奶奶抚养,为后面的故事情节做铺垫,总之,我从不是主角,因而喜怒哀乐才那么的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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