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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一个老妇人双手拼命地扒着一堆焦土,在坍塌的茅屋碎片里扒出了一双小脚,大概是她没跑出来的孙儿。她呆了半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余尝的母亲给哭声刺得哆嗦了一下,茫然的目光聚起焦来,忙嘱咐了孩子一句,循着哭声跑过去,帮那老妇挖人。
老妇人看到她,可怕的哭声却戛然而止,奚平看清了那张老脸上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只见那垂死老兽似的老人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头撞开前来帮忙的余尝娘,指着她嘶吼谩骂起来。
凄厉的骂声在废墟上回荡,渐渐的,四处游荡的魂都停住了脚步,将目光投向了孤立无援的女人。
那些人眼中射出来的是活鬼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
狐媚子娼妇
村里人私语声起,同时,奚平听见画外的大余尝也低低地跟着学了一句:狐媚子娼妇。
放火的是这贱人相好,我都听见了。
这娼妇与人私通,她男人知道了打了奸夫,这才招来祸事!
你们两口子仙人跳关别人什么事,全村都被你们害死了!
她怎么有脸活着哟她怎么有脸活啊,我孙儿才四岁这是他的脚,你看,你睁眼看看,这是他的脚!
画面外的余尝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无声地动着嘴唇,一句一句地复述着那些人的话。
拿了她!拿了她!
女人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劫后余生的人们倾斜愤怒的靶子。
昔日的父老乡亲们抢走她的孩子、啐她、撕扯她的头发。他们商量着要拉她去见官,料想官府不见得管这些破事,且谁也不想挨一顿杀威棍,便群情激奋着要将她沉塘。可是余家湾没那么多塘,沉井又恐怕污染水源,于是群策群力中,也不知谁那么机灵,出主意说要让她血债血偿。
高明得很,遂一呼百应。女人被架上了火堆。
泼了油的火堆把女人吞下去的刹那,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怎么从村民手中挣脱出去,一头扑进了火里。女人尖声哭喊着,让他走开,大火里却已经流不出眼泪。男孩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湿漉漉的小棉袄往外喷着黑烟,他跳起来撕扯女人身上的麻绳和铁锁,麻绳上都是火油,铁锁烫得他一声大叫,踩空了摔下火堆。
大火已经吞下了他娘的身形。
披着火的男孩扭头瞪向凶手们,也不知他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冲向了人堆。
人们惊慌失措地散开,用长竿子打他,五六岁的余尝发出瘆人的尖叫,几百岁的余尝低低地笑了起来。
破法镯中陡然响起一段生锈铁器彼此摩擦的声音,将余尝本人那暴躁激烈的乐声打得七零八落。
看呆了的奚平立刻意识到:不好,这人要走火入魔了!
他下意识地滑出一步,几乎在余尝面前现身,随后又猛地回过神来:关我什么事?我不是本来就要收拾他么,他自己走火入魔了岂不方便?
可就在这时,却见那余尝一把按住自己眉心,竟在两息之间压下所有念头。
破法中,代表余尝的杂乱的乐声重新响了起来,只有太岁琴主人能听见的琴音剧烈地挣扎着,不屈不挠地一直响,要在那锈铁摩擦声里挣出一条生路。
余尝脸上的神色与他六岁冲向火堆的表情如出一辙。
锈铁的摩擦声越来越尖,像是随时要磨断,听得奚平头皮发麻。
乐声却在反复重复其中两段,紧咬着那锈铁摩擦声,纵然时强时弱,纵然几次几乎要断绝,却每每又于一线间险伶伶地续上。
这是一场只有一人观战的战斗,却依旧惊心动魄。
奚平恍然抬头,意识到那很可能就是余尝的道心。
他轻轻拨动琴弦,将那两句琴音复述出来,感觉到琴上涌来的强烈心绪:我没死,我不服,狂风烈火、刀斧加身又怎样,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与尔等斗到地老天荒
难怪他在黵面的拉扯下坚持了这么多年,竟至半步升灵
竟至他的出身所能达到的绝地。
第112章 化外刀(十九)
目睹这样的挣扎,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哪怕那是一条食腐肉的鬣狗,哪怕心知肚明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慷慨赴死固然壮烈肃穆,但磨牙吮血的求生同样惊心动魄。
奚平一念闪过,顺应了本心,他捻动琴弦,太岁琴声立刻响彻整个破法之内。
他少年时游手好闲,没事就去给歌舞伶人伴奏,此时轻车熟路地和上了余尝神识中镇着道心的那两句曲,切入处平滑如江流入海。
余尝听不见自己的曲,只觉那似乎有点单薄的琴声清泉似的流入耳中。
他混乱的神识陡然一清,行将崩断耗竭精神蓦地被什么托了一把。
余尝是绝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借着琴音,他开始凶狠地往人间爬。这是过去几百年间,他走过了无数次的行程。
一时三刻,破法中不祥的锈铁摩擦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远,最后被太岁琴生生压了下去。
奚平若有所感地提前收了琴,等着余尝调息,顺手将破法镯中的陈设换成了余家湾寿星峰顶的小破驿站一个他俩都熟的地方。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余尝才缓缓睁了眼。
两人一在明、一在暗,一时间谁也没主动说话,余尝脸上神色有点复杂。奚平心情也有点复杂,并怀疑自己也被这满口妖言的老狐狸蛊了,里里外外地检查起自己灵台来。
良久,余尝清了清嗓子,沙哑地说道:罢了,我不会将神识交出来任人复制,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这灵相黵面我会另想办法今日之事,不会向他人提起。
奚平:
好,是这味了听这话说得,好像他完全是逼不得已,而不是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想独占洗黵面之术呢。
哎哟好怕怕,看这满天的大黄牛,也不知谁吹上去的。奚平嘲讽道,我说余兄,咱俩现在到底是谁落到谁手里了?这故事里总共俩人,这你都能算错,怕不是岁数大了?
余尝虚伪惯了,张嘴自动就是这调,被噎了一句才回过神来,一想也是,都图穷匕见了,谁还不知道谁。于是他也三下五除二地剥下了人皮,一边打量评估周遭环境,一边反唇相讥:你之所以藏头露尾,怕不是一出门就被人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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