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阿玄(36)(2 / 2)
他的身形快得化为昏暗天地间的一道阴影,片刻后,豁口剑剑锋便挨上了携着魔气的黑雾。
此时不知身处何处,似乎离沉星海岸近了许多,夏歧只觉得周身罡风更加猛烈,浓重而暴虐的海腥气息扑面而来。
他用影戒感知到周临的方位,戴上兜帽,裹紧黑斗篷,矮身滑步进入海雾之中。
识海里朦朦胧胧的声响在这一刻倏然消失,威势强大而混乱的魔气与妖气相互撕扯,形成无数个强劲的漩涡与气流,稍不注意便会陷入其中,死也不得脱身。
夏歧虽不是妖修,也能察觉到暴虐魔气叫嚣着侵蚀过来,势要撕扯他的神魂,又被黑斗篷抵挡在外,身形却被气流裹挟着往深处拉扯,仿佛想让他葬身沉星海。
他咬牙控制身形,又稍微顺着罡风力道滑步向周临的位置,耳边轰然响着能震颤神魂的悲鸣与嘶叫,如同堕入黄泉水中。
片刻后,在黑雾中隐约看到一道歪歪扭扭的人影。
他立马把豁口剑往下插入一堆坚硬的黑岩中,借此稳住身形。
只见几步之外,周临死死扒拉住一堆乱石,倒也聪明,用黑斗篷把自己裹了严实。
然而就在对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气流漩涡缓缓移动了过来
夏歧被乱流震得神魂发麻,听觉如同丧失了一般,他只得用影戒给周临传讯你别动,我过来。
便见黑斗篷里露出一双惊恐湿润的金色竖瞳,万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夏歧见他还没有失去意识,稍松一口气,却见周临忽然站了起来,主动往那个移动过来的气流漩涡里钻了进去
要不是姿势太决然利索,夏歧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人莫不是摔坏脑袋了?
他目瞪口呆,微张的嘴猝不及防吃进一口气息混乱的风,一时不知道周临傻了还是来救人的他傻了,忍不住用影戒传去:你就算恨我也不必在我眼前自杀。
此时周临的影戒却是什么也接收不到了,他入了气流漩涡的一瞬,便被魔藤迅速缠绕上,痛苦地缓缓跪了下去
周身罡风渐猛,黑斗篷被吹得几欲飞扬起来,夏歧堪堪捂住,露出的肌肤被划开道道小口。
救的人自寻死路,他身陷魔气劲流也一时无法返回。若是用剑劈开周临周身的气流漩涡,两人便都失去了支撑,那得被卷入沉星海,陪周临一起上路。
他如今进退不得,不由在心里低骂一声。
周临正在被抽取神魂,魔藤缠绕,面上痛苦得几近痉挛。
夏歧心知耽搁得越久则越危险,他一咬牙,打开芥子取出一袋东西,芥子开启的瞬间,他隐约听到清宴失了冷静的声音。
他一阵心虚,却无暇顾及,手里拿着陵州秋水湖灯会上,闻雨歇给他升境界的灵材。
他心里一横,松开了袋口
苍茫辽阔的旷野中,一片不断翻腾涌动的海雾缓慢朝着海岸移动,所到之处飞沙走石,万物枯败,雪絮杂乱。
倏然,一道道雪亮灵气从滚滚浓雾中四溢而出,像穿过厚重乌云的敞亮天光,那黑沉海雾如同黑暗一般,竟不断被驱逐退去。
夏歧在风暴的中心捏着灵材,未入定而强行开光。
引得天地间的稀薄灵气聚集而来,与灵材交融共鸣,周身暴涨的灵气与醇厚清气漾开,如重石无声落水,又引悍然巨浪。
周身气流漩涡被强势冲得崩散,海雾终于像是怕极了光亮与清气,立马退避而去。
灵气霸道地涌入四肢百骸,浑身经脉不堪重负地疯狂抵抗和撕扯,夏歧在几欲发颤的疼痛里咬牙扛着,汗水很快便把黑斗篷内的衣服浸透。
他早就筑基圆满,升境界的灵材也有了,但因为体质特殊,无法入定,一直没有找到适合调养的时间来开光。
此时开光太过冒险,但他心大如牛,只觉得以往再艰难的事情都挺过去了,这番也应该没问题。
他却没想到不仅经脉,连五脏六腑都错位一般仿佛在嗤笑他的随性。
然而神识也愈发开阔坚韧,灵感更为敏锐细微,周身方圆几里的景象纳入识海之中。
两相奇妙感觉的碰撞下,他几欲失去神志。
周临周身的气流慢慢消失,震惊地看向他,又倏然回神,急切寻下一个漩涡想继续投身进去。
然而周身漩涡溃散,海雾也慢慢从两人身边流走。
他挣扎着,似乎想要放开岩石,随着海雾滚入沉星海
夏歧不知周临怎么对那致命的气流这般狂热,而对方面上却带着决然的疯狂和悲意。
他紧紧握着剑,谨防自己被海雾拖走,向周临伸出手。
过来!
周临倏地回头望向他,满面悲意一滞。
夏歧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周临,你想清楚,只要再过去一步,谁也无法把你拉回来!
周临怔愣地看过来,眸光晃动,苍白破裂的嘴唇微微煽着。
片刻后,面色灰败了下来,终于搭上夏歧的手。
夏歧忙把这混蛋东西拉了回来,眼疾手快把人紧紧摁在岩石后,防止两人被退去的海雾卷走。
他在肺腑剧痛里忍不住抽了口气,闷声骂道:那气流是你老家?这么急着钻进去?
周临神魂失去大半,眼神涣散而痛苦,喃喃道:我不要那一半妖魂
夏歧蓦地睁大眼,所有骂声卡在胸腔。
他忽然明白了周临的意图是想借气流漩涡抽掉身上那一半妖魂。
原来周临就算在霄山生活了二十年,也没有忘记幼时光怪陆离的那五年。
而他身体里那一半妖血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屈辱,跗骨之疾般时刻提醒着他的由来。
夏歧疲惫万分:你以为那漩涡只会带走你的妖力?待到你那一半妖魂被抽取,灵台有损,魔气侵入就是顷刻之间的事,你还能活命?
周临睁大眼,金眸无声滚下泪珠,头发被之前的罡风齐下颚削断,此时齐整贴在耳廓,身形竟比他还瘦弱不少昔日张牙舞爪的小少爷有几分无助的错觉。
夏歧心里无奈,只得给这小少爷留点最后的颜面默不作声地别开视线。
即便是一半的妖魂,也组成了你完整的神魂。身体是别人给你的,神魂才是你自己的。
周临颤抖着别过脸去。
夏歧没精力再注意他人心思,他的浑身上下,从肉.体到神魂似乎都在责骂他强行开光,疼得晕厥一阵阵袭来。
连无意落在肌肤上的风,都令他无法忍受地一颤。
片刻后,携着魔气的海雾终于滚滚走远。
夏歧刚要感慨自己的好运气,却见不远处赶来一众猎魔人原来这欺软怕硬的海雾也有惧怕援军的意思。
夏歧终于松了口气,他摇摇晃晃起身,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在遏断呼吸。
他微微张嘴,竟然有鲜血从唇角不断溢出,他迷茫地擦了擦,却越擦越多,衣襟与手心一片刺眼的殷红。
他最后看了一眼疾步而来的顾盈,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
夏歧恢复意识,察觉自己正坐在灵泉边,双腿浸泡在清澈的水中。
他稍微动了动脚趾,清泠的水流淌过脚丫,有几分微痒的舒适。
远处山峦绵延起伏,夕阳悠悠落下,余晖慵懒地倾满旷野。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清宴在他身旁坐下了。
夏歧侧头看向清宴安静的侧脸,心想这是在梦里?
应该又梦到了五年前在星回峰的那段时日了
清宴没有看他,语气平缓地开口:魔气包围下强行开光,稍有差错,便是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你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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