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三千丈(1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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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晨小心地屏着呼吸,透过走廊的检视窗他看到好几个状若癫狂的发作患者,披头散发砸东西被束缚带捆住的,对着探视亲人又叫又跳又撕又咬被护工按住打镇定的,越看越是心惊。梁莉自从那次因为幻象伤人的事件之后精神就一直没正常过,这一年来他想和母亲通个电话都被医师告知对方不愿配合。离开A市前母亲的状态他是见过的,不用药根本安静不了一秒,而且已经不认识自己儿子了,对着任何人都是疯狂的咒骂。这么想着,越是接近他越是害怕和母亲的再次相见。

走廊尽头的房门被打开了。梁晨紧了紧手上的袋子走了进去,令人松口气的是单人房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播放着厨具广告的声音。他们的母亲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旁的病房椅上,乌黑油亮的长发也梳得规规整整。在疾病和生活的压榨之后,梁莉依旧是美的,此时靠坐在一侧认真看电视也显得端庄且优雅,加上背景飘起的蓝色窗帘和窗外盈盈绿意,像是清丽脱俗的一幅写意。但敞开的窗框上焊着铁栏,房间内所有的硬物都包着海绵,病号服下是苍白皮肤和红肿的针眼,当你对上她的眼睛,你会发现她的眼神也是空茫的无知的,是病态的麻木的。

妈梁晨忍不住快步跑过去,在靠近前又放慢了脚步:你,你看起来好多了。

梁莉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继续盯着电视广告。

那一眼是全然空白和陌生的,大概又把他看成了什么不相关的人,但好歹没再像之前那样要打要骂,梁晨踟蹰了一会儿:对不起我太久没来看妈了,上周刚高考完啊,还有这些东西一会儿我给护工说一下要怎么吃,每天弄一点就可以了。吃完了就打电话跟我说,我再买。他打开袋子背包把城市里买的各类补品一样样拿出来放进床头柜里,整个病房就听到他在絮絮叨叨,梁莉两眼盯着屏幕仿佛身边根本没这个人。梁晨拽紧了背包的拉链,努力赔着笑:对了,妈这次,弟弟也

小景!去了趟洗手间的周景这时候才刚踏进房门,梁莉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气沉沉的人忽然喜悦得整个人都在发光,因为服用过药物的关系,她身体有些无力不方便起身,却挡不住这股蓬勃的喜悦,连音调都欢快极了:小景!是小景吗?小景来了!

周景看了一眼僵在床前的梁晨又看了看满脸期盼的梁莉,不明所以地走了进来犹豫着叫了声妈。梁莉开心极了,拼命招手让他过去,拉着周景左看右看嘘寒问暖。顺着母亲应了几句,周景也发现了问题即使是在B镇那段时间,梁莉也从没有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梁莉半搂着周景嘴里说个不停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自顾自地前言不搭后语,她说起美好的校园生活说起那个温柔帅气的周学长说起和学长的婚礼说起周家如何喜欢她这个儿媳说起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地住在带花园的小别墅。她带着不自然地狂热一遍遍地跟她亲爱的儿子描述别墅多么宽敞明亮,以及丈夫还在餐厅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等许久未见的母子俩聊够了天就来请他们过去。他们的母亲已经完全疯了,日复一日地活在以自己幻想编织的理想乡:她有富裕优渥的生活,一个爱她的丈夫,和一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没有恨之入骨的背叛、没有日积月累的不甘,没有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窘迫难堪,一切的一切都是温柔甜美令人羡慕的。而那个卖掉了弟弟,被丈夫嫌弃,又让她痛苦又愧疚,代表所有苦难现实开端的长子,不该出现在这样幸福的美梦里。

在之后的探视中,梁晨都没有再说话。他像一块敬业的背景板死物般立在原地,呼吸被压抑得微不可闻,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墙壁里。

这周忙翻文档都没开几次。周末一天加班一天24小时总值班打工人太惨了打工人!天地良心我也好想快点写到火葬场爽一爽啊!!【?】

第25章

25

病院和梁莉母子以前那套二十几平的厂区小房子隔了小半个乡镇的距离,穷乡僻壤的地方交通不太方便,除了一小时一趟的大巴就是野摩托。梁晨这次回B镇其实本打算就住在家里,顺便收拾点今后用得着的东西带走,结果周景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不好带着弟弟成天奔波,就在医院附近找了家招待所。

小地方的招待所基本就是两张窄床,一个铁质的毛巾架子,一台放不出几个频道的电视机和一间转身都困难的盥洗间。他们在病房呆了整天,梁莉一句话都没跟大儿子说过。梁晨一到房间就冲进盥洗间,周景听到里面水龙头开到最大的冲刷声,有些犹豫地敲了下门。

我,我洗个脸。他哥的声音被掩在水流声中断断续续:你累了就先休息吧。

不累。周景隔着房门停顿了一会儿:太闷了,我出去转转。

哦好。街上,街上车多,小心一点。

然后是房门打开合上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一个开关抽走了他最后的力气,梁晨顺着洗手池滑坐在地。池子里的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水,他背脊贴着湿冷泛黄的瓷砖把脸埋进手心里。最开始只是小声地压抑地抽泣,不敢惊扰他人地将哭声闷在胸膛里。很快掌心也盛装不下那些滚烫的透明液体,它们无穷无尽地从身体里涌出,就像他无穷无尽的苦和眼前无穷无尽看不到半点希望的路。

凭什么。他又想起这三个字。

凭什么他的父亲要抛弃他们凭什么抛弃后又忽然出现带走弟弟凭什么他的母亲患有精神疾病凭什么他不能像个普通小孩一样正常长大凭什么就他是个天生的变态爱上自己的胞弟凭什么只有弟弟那么正常那么优秀还什么都有凭什么就连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母亲也只认得出弟弟。

凭什么啊。

他找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快被逼疯了也不敢将这些混合了愤恨、嫉妒和扭曲爱意的自私质问宣诸于口,唯有廉价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代替它们源源不断,源源不断,在无人的狭小盥洗室里放声大哭。

周景在盥洗室紧闭的房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记忆中他的哥哥几乎没有怎么哭过,只有几次很小时候为他挡母亲的鸡毛掸子和他抱在一起哇哇大哭过。再长大一点梁晨就仿佛切了泪腺,在任何时候都是自己面前一堵可靠的墙,不怕痛也不会哭,倒是自己闯了祸挨了打常常要窝在哥哥怀里泪汪汪地撒娇。之前也是,无论自己在床上把他折腾得有多狠骂他骂得有多不堪,梁晨也没有哭,有几次被逼出了哭腔,也顶着绯红的眼角将示弱的泪意统统憋了回去。

他从没见过哥哥这么崩溃,把自己关在盥洗室哭得撕心裂肺。周景的手指在门把手上蜷了蜷,又收起放回身侧。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终于慢慢消失了。

梁晨到底也没有回一趟石板巷的老房子。他们在B镇呆了两天,白天去病房陪着母亲,晚上吃完饭就在房间里待着。周景本是不爱说话的性子,梁晨更是大部分时间都习惯了生活在被忽视的沉默环境中,于是两个人的房间只有老旧电视机时断时续的沙沙播音,似乎达成某种安静的默契,在不得不跟对方相处的时间里尽量相安无事。周景看到他哥在用手机查学校,话在喉间翻滚了几次,还是开口问了他打算学什么专业。梁晨反应慢半拍地抬头,认真想了很久才说无所谓,什么好找工作就学什么吧。

周景垂头拿手指抠着招待所洗得发白的床单:你不是喜欢绘画?这句话带着显而易见的试探,无法自控地问了出口。而出口之后他又有些后悔,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补充:实中隔壁就有一家美院,但是是个三本,排名也不太好。学艺术还是A大吧。但梁晨只是微微一顿,越过手机屏幕看了他一眼,然后下床关了灯:睡了,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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