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三千丈(35)(2 / 2)
这种惴惴不安的惶然幸福一直持续到第三年的年初。
翻年过后,唐医生把复查的频率降到一周一次。周景准备等天气暖和一点就带他哥去旅行一圈。先到温暖的南边吧,梁晨都没见过海,捡捡贝壳晒晒太阳也不错;然后可以自驾沿着海岸线一路走走玩玩,也不知道哥哥想不想去迪士尼乐园。这次出行他准备了挺长时间,做了万全的准备和详细的攻略,然后就在订完机票准备给他哥一个惊喜的当天早上,他洗漱完走出卧室房门,看到梁晨穿得整整齐齐背着一只单肩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长大了一圈儿的元宝翻着肚皮仰在客厅一角的狗窝里,细小尘埃在阳光下起起伏伏。那时候周景就有了某种预感,那些在过去几个月曾被自己故意忽略的、自欺欺人强制压下的、不自然的蛛丝马迹,终于在今天被摆在了明面上。
缥缈柔和的梦境戛然而止,周景此后有无数次回忆起这个画面。他的哥哥坐在窗外照进来的一方阳光内,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仰起头十分平静地说:周景,我们谈谈。
毛宇乐帮我联系上了那边的一个工作室,他们很喜欢我的画,给我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
工作室主要做摄影和插画,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但福利很好还会送员工去国外交流进修。
我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所以可能要离开一阵。
可以吗?
可以吗。
周景咽下一丝苦笑,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急。
八月周景去英国交接公司出差了两周,考虑到会耽误复查没有带梁晨,就是在那两周之后哥哥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他依旧会笑着叫他小景,也总是温柔耐心的样子,却会在弟弟从背后拥上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在对方接着撒娇名头亲近的时刻找借口躲避。梁晨用过的电脑浏览记录总会被清得干干净净;在摄像头看不到的死角呆越来越长的时间;他画板底下藏着用来制作简历的画集;还会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跟别人打半个多小时的电话;以及,早在一个月前周景就发现书房里装着重要资料的抽屉被打开过了,哥哥偷偷拿走了自己的证件。
毛宇乐和焦琳是共犯,唐医生也极有可能早就知晓,他们统统选择缄口不言,等待这一天的图穷匕见。
为什么,要告诉我?周景颓然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们不是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毛宇乐的车就停在外面,你的机票也买在今天,身份证你都拿回去了就连手机号也注册了新的,对吧?我都假装没看见了,为什么不直接走?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都装到现在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半人高的萨摩耶被主人的声音惊醒,可怜兮兮地在两个人脚边转来转去。梁晨忍不住揉了揉元宝的脑袋。对不起,他说:在刚恢复过来的时候我过于惊慌无法面对现实,面对,你,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逃避。直到后来唐医生和焦琳鼓励了我,我也意识到自己既然出生于世,也应当具有一些能力和价值。梁晨笑了一下:很好奇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的确毛宇乐他们建议我瞒着你走掉,但我不愿一辈子都在逃,也不希望你因此再次感到被背叛。我们都需要跟过去和解,就让它翻页吧。
我跟你一起!周景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绷得发白,快速地说:我也跟你去,正好这边的工作也交接完了,我跟你一起过去,换个城市也挺好,我们把元宝带上他说着就准备站起来收拾东西,随即被一只放在膝头的手止住了动作。那只手的力道很轻,他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从小到大,我都在依附围绕他人生存,先是母亲,而后是你。不该是这样的,没有人需要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所以这次,我想试试,独自长大一次,只为自己活一次。
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谢谢你带我治病,这真的帮了我很多。所以如果你拒绝给我这次独立的机会也可以的,我能接受。
梁晨将手指收回来握在身前,前倾身体垂下头做出一个恳求的姿势:但但我仍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它对我非常、非常重要。
77
那之后,周景一个人去了海边。
一个人去吃了需要提前一周预定的海鲜餐厅双人餐,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看太阳升起又落下,一个人去迪士尼逛了一圈什么都没玩,一个人按部就班去各个计划中的景点草草看了一眼,然后在一个人躺在套房的柔软大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想如果没有放哥哥走会怎么样。
他一定不会让清醒过来的梁晨脱离视线,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会安上摄像头,手机装上窃听软件,最好能在他哥皮肤下埋一块永不失效的定位芯片。自己会比那段关对方禁闭的时光更加敏感病态,像两眼冒着绿光的恶龙,盘旋着守卫它唯一的财宝。等到连这些都不能让他感到安全的那天,他还会用铁链把梁晨锁起来,然后在自己身上随便什么地方开个口子,把钥匙缝进去。这样,有过犯罪前科的哥哥才永远得不到赦免,就算死去、风干、成为尸骨也会被碾成粉末填满他胞弟的内脏和骨缝。
周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又陷入那种被心理医生定义为危险的区域,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他该庆幸哥哥已经走了,现正在离自己千里之外的安全区域,并且如预料之中不再使用原有的手机和微信,干净利落得仿佛毫无留恋。
这是第四天。
三月二日,入职新公司,工作室专门为他包了场子开了个欢迎会。
四月十五,去XX地出差,顺便在X大旁听了几节美术概论。
四月二十,回公司报道然后回宿舍。
五月九日,跟同事去XXX看展。
五月十五日,
每隔几天,关于梁晨近况行程的报告就会发到邮箱。除了日常需求,周景每月最大的花销都用在雇人远远盯着他哥上了。不干涉、不打扰、不纠缠、不出现,但必须尽可能地得知对方信息这差不多是周景在发病边缘反复拉扯后做出的最后让步。他怀疑梁晨早就知道,并且无奈应允了这么一件事,有一次还走过街请了大夏天坐在街角盯人的私家侦探一杯冰咖啡。两个人各退一步,默认了这样全新的不平等条约。
这是第八十二天。
梁晨三十一岁生日那天是个周六,周景买了凌晨的机票去到他哥的城市,自我安慰了一路今天日子特殊,哥哥大概也会愿意有人陪他,说不定能网开一面见他一见吧。他在宿舍楼下等到上午九点,估摸着这个时间梁晨该起了,正准备提着东西进去就听到开门的声音。慌忙躲在了过道另一侧,周景看着他哥穿着衬衣休闲裤扣了个遮阳帽出门,神情放松又惬意,根本没看到另一头的弟弟到街上招了辆出租车坐上走了。
周景又在原地等了几个小时,手机邮箱叮了一声,收到几个关系亲近的同事今天约好了帮梁晨过生的行程报告。
他下楼把自己做的蛋糕和礼盒扔进了垃圾桶。
这是第一百零五天。
梁晨的画作第一次见刊是在本没什么含金量的当地旅游小册子,然后随着工作室越做越大,哥哥的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从风景广告到儿童读物插图。每一本周景都收藏了好几册,和他哥留在大房子里的画一起堆在卧室里,没事儿就拿出来翻。
后来工作室一个成长主题的少儿绘本拿了国内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参与这个项目的组员都在杂志上接受了采访,作为组长的梁晨更是被问了不少问题,什么立意啊、切入点啊、甚至组长的家庭和成长经历。
我这,应该算是单亲家庭吧,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成年后就离开家乡了。首次面对记者的梁晨过分坦诚:啊,倒也没有很辛苦,我还有个小两岁的弟弟,一起上下学一起玩,成天打打闹闹穷开心,日子一晃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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