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加入书签

“哦?”贺临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当中透出林兮溪看不懂的意味深长,“我再问你一次,你姓什么,叫什么?”

这是贺临抛出的第二次机会。

可惜林兮溪浑然不知,直接将那机会捏吧捏吧揉成团扔到脑后去了,想也不想道,“林兮溪啊,你还要问几次?”

贺临一把扯下林兮溪身上披着的那件印着黑手印的衣裳。

“——衣服还给我,我冷。”

忽如其来的寒风和贺临变脸的速度一样快,弄得林兮溪一个哆嗦,嚼了一半的糖炒栗子卡嗓子眼儿里头了。

“咳咳——”急忙拍着胸口顺气,林兮溪心里头又着急又懵懂——这臭狐狸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贺临撇都没撇上一眼,自顾自往前走。

“别,别走……”林兮溪生怕贺临趁机跑路,若是再跟丢了,他又要再挨上几天饿。

话音未落,贺临脚下转了个圈儿,回身搭着林兮溪的肩膀就往街道对面走。

林兮溪赶紧擦了擦咳出的眼泪水,可怜巴巴地抬头道:“你别丢下我。”

这一双shi漉漉的眼睛就这么望着他,贺临心里头像是被一根羽毛挠了一下,若有似无,却极不舒服,一种他自个儿也解释不清的晦涩情绪在心里头缓缓流动。

未及贺临再度开口,身后一声囫囵不清的嗓音叫道——

“景,景瑞公子?”

第6章 翎雀

来人是贺临避之不及的,可他身旁还紧紧跟着个懵懂的林兮溪。

见有人叫这狐狸眼,林兮溪回头望了一眼,那方灯火阑珊处,一个面红耳赤、一看就是在花楼里头喝得七荤八素的青年,正遥遥望着这处,口里囫囵不清地喊着:“景瑞公子?别、别走啊,这、这么巧啊,你也来喝酒?”

林兮溪戳戳他,“有人叫你呢,好像还是个大舌头。”

贺临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地回过头去。

此时不过太阳下山,远没到酣歌恒舞的时候,这青年却已经喝得烂醉,显然是自白日起就泡在这花楼了。

心头万般不屑,面上纹丝不动,贺临风度翩翩地回头,微笑:“许久未见,慕容二公子还是这般好兴致。”这般胡乱酗酒、白日宣 y的好的兴致。

林兮溪却一下来了ji,ng神,“慕容二”不正是他那嫌疑人名单上的第二号吗?

“谁、谁说我醉了,放放放开我!”慕容二公子挥开身旁搀扶着他的随从,摇摇晃晃往对过走,坚持要来与贺临打声招呼。

林兮溪被贺临严严实实挡着,心头好奇极了,从他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望见慕容二的出处——那大红灯笼照着的地方,牌匾上写的正是“夜莺阁”。

分明是黎明时分刚死了一个叶温香,到此时太阳也不过才走了一轮,而夜莺阁已然恢复了鼎沸人声,照常做着营生,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兮溪忽觉怅然,虽说叶温香的臭名声他今日也领教了,却没料到人情竟能如此薄凉。

他突然有些不太喜欢这座过于活泼的无妄城了。

“嘿,还藏了个小雏儿?”慕容二公子显然是喝得神志不清,凑到贺临跟前的时候,也偏着头细细端详着被贺临有意挡在身后的林兮溪,拍着手叫道,“嫩!真嫩!唇红齿白眼神清亮,定是个小仔ji,景瑞公子果真好眼光!不知叫起来如何?”

贺临当下眉头微蹙,面露不悦。

他果断侧身又退开半步,既像是要将林兮溪藏回去,又像是生怕慕容二公子身上的荤腥酒气喷到自个儿身上。

见慕容二伸手要掐他的脸,林兮溪赶紧也退了回去,只留一双眼在外头盯着。

察觉贺临退避的动作,又拿喝得乌糟糟的慕容二与他两厢一对比,林兮溪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贺临显然是极爱干净的。

除开那件天青色外袍,他身上无处不是整洁又妥帖的,在这摩肩接踵的飞花街上走了半晌,贺临就连足尖都未曾沾上半分尘土。

这纤尘不染的人身上唯一扎眼的,是林兮溪方才印上去的黑指印。

那件被贺临揪走的外衣又兜头罩了下来,带着他的体温和身上的清浅兰香。

贺临低声催促,“都被你弄脏了,还是你自个儿穿着吧——穿紧些,把你那胳膊裹上!”

林兮溪乖乖拽紧了衣裳,心道原来贺临还是有些嫌弃他的。

“慕容二公子说笑了。”贺临把林兮溪拢进怀里,按着他的脑袋,毫无诚意地介绍道,“这是我——家中幼弟。性子皮了些,在外头玩的衣裳都破了,见笑。”

林兮溪短短一瞬升了辈分,喜不自禁。

“哦?既然是景瑞公子的小弟,那便也算做我的小弟。”慕容二眯了眯眼,伸手去掀那袍子,被贺临挥手挡下,讪讪道,“小弟莫慌,本公子是慕容城主的亲弟弟,慕容笛。不知小弟如何称呼?”

——你走开谁要做你小弟。

林兮溪暗自翻了个白眼,原来这厮不叫慕容二,叫慕容笛。

林兮溪半晌不吭声,慕容笛反倒来了劲儿,对贺临道,“既然是你家的小公子,不如一道进来坐坐——阮玉姑娘今日登魁首,喜庆!”

“温香姑娘才故去不到一日,怎能这般大肆庆贺?”林兮溪小声咕哝。

“庆贺!怎不该庆贺?”慕容笛烂醉之余听得一清二楚,啐了一口道,“叶温香那假清高的臭婊子,跟我还敢装什么三贞九烈,死得该!”

林兮溪暗自记下:六,慕容笛十分憎恶叶温香,嫌疑值翻倍。

“舍弟年岁尚小,家教严谨,二公子注意言辞。天色不早了,二公子早些歇着吧。”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贺临耐心耗尽,冷冷撂下一句话,拽着林兮溪走了。

林兮溪罩着衣裳看不清路,被贺临拖着走得跌跌撞撞,到了僻静些的地方,忍不住掀开衣裳道:“这人分明自个儿就泡在那夜莺阁里头喝得烂醉,为什么又要骂叶温香?这般言行不一,你们无妄城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

贺临倒也不恼,“温香姑娘生前便与慕容笛有些纠葛。她性子泼辣,终其一生都未曾有客人入她闺房,据传是为了心上人守贞;慕容笛早几年便看上了她,却始终被拒之门外。他向来又是个得不到手便不罢休的纨绔做派,在一个彩樱身上几番受挫,自然恼火。”

见贺临这般耐心与他解释,林兮溪忙追问道:“既然慕容笛喜欢叶温香,那他与那黎阮玉又是什么关系?为何要为她庆贺?”

贺临顿了顿,无可奈何道:“彩樱也好冠珠也罢,慕容笛怎会对这等人真诚相待?即便是他得到了整个夜莺阁的姑娘,也会再肖想其他,他对黎阮玉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纠缠叶温香无非是被她挑起了心思,越求不得越不罢休。”

人心竟会如此不专?林兮溪有些不可置信,“我听说,黎阮玉差点被叶温香害死,还是慕容笛救下的……茶馆里头的人分明说慕容笛要为她赎身。”

“许是真的吧,慕容笛倒是为她砸了不少银子……不过他先前也是这般砸银子捧叶温香的。总之慕容笛绝不是什么情种,茶楼里头的闲话,莫要太当真。”贺临不忍用这般人性薄凉的事实去打击林兮溪,拐了个话头警告他,“——所以,你别去招惹慕容笛,离他远些。”

线索七,慕容笛给叶温香黎阮玉都砸了银子,一个到手了,一个没到。

“这怎么行。”林兮溪毫不领情,“我今儿才找了一半的消息,好不容易碰上慕容笛,改天可要好好问问他这里头的故事。”

这话听得贺临眉头倒竖,不悦道:“你分明还未及成年,为何成天想着往那花楼里头钻?莫不是要学那慕容笛?”

“哪里是我要往里头钻?那处寒人心的地方,就是请我我还不去呢!”林兮溪不满道,“我这不是没了银子,要去那刊社做工?王八豆——哦不,王主事叫我每日都要交报告。《翎雀谈》能用的报告,可不就是那花楼里头的纠葛?”

贺临这才回过味儿来,想起林兮溪身上质料粗糙的粗布素衣、一脑袋的乱毛、和拿到栗子时狼吞虎咽的动作,后知后觉道:“王主事竟让你去《翎雀谈》?你这几日究竟是怎么过的?”

就是放眼这南方十六外城,繁天刊社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刊社。可是刊社颇具规模是真的,抠门儿也是真的。

自打林兮溪进了这刊社里头,别说月钱没个影儿,就连每日的饭补都被王主事想方设法地克扣着。克扣的由头无它,无非是林兮溪交不出什么像样的探事报告,而刊社又不养闲人。

这显然是借口,将一个显然是未成年的林兮溪分到《翎雀谈》,真真是狡诈j,i,an猾的王八豆能想出的最损的招儿了。

繁天刊社旗下有一本甲级刊,十来本乙级刊,二十来本丙级刊。

甲级刊在哪个刊社都是是镇社之宝,有时甚至能成为城主或干事的喉舌,自然不是林兮溪这等小杂役能染指的;丙级刊是刊社的摇钱树,只因内容荤素不忌,卖得自然就多了。

丙级刊最能吸引眼球却也最没下限,这等限制级的刊物,小孩子还不能看。

繁天刊社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知道,长着八字胡绿豆眼的王主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让年岁尚小的林兮溪去碰这等乌糟糟的东西。

于是这本由丙级刊升级而来的,除了不再涉及露骨内容以外与三流话本儿全然无异的,主打的依旧是花楼秘事的《翎雀谈》,就成了林兮溪如今的归宿。

就这么一遭良心喂狗的破事儿,王八豆也不是全然不占理儿——探事好赖也算文人,都有些清高也有些抱负,想写些颇有影响力的正经稿子,自然无人愿意去那《翎雀谈》。

端看林兮溪在茶楼中被人如此辱骂,便也知道给一个专门八卦花楼妓子的刊物做探事是一件多么丢脸面的事情。

于是乎,《翎雀谈》自然而然成了整个繁天刊社人手缺口最大的地儿,林兮溪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杂役,去那儿历练再合适不过。

——可惜如今贺临并不打算去听王八豆这么个借口。

因为林兮溪正哭着喊着在他跟前撒泼耍赖呢。

在贺临眼中,繁天刊社的待遇从来都是一等一的,从不克扣银两,更不会丧心病狂到少了一个少年的饭补。

然而身为一个从来都对刊社甩手不管,只顾满灵都晃悠着的、游手好闲的尘星岛贺氏后人,刚接手刊社两年的贺临压根儿就不知道成天对他逢迎谄媚的王八豆的真实为人。

正因如此,当贺临将这路上捡来的林兮溪扔进刊社的时候,满心以为王八豆会给他找个在刊社里头端茶倒水的活计。

身在遮风挡雨冬日里还烧着昂贵的火龙取暖的南方第一大刊社里,林兮溪可能会面临的最大程度的危险也就是被茶水烫伤手而已——贺临绝对没想到林兮溪会被欺压至斯。

林兮溪压抑了许多天,直到这时一番激昂顿挫的控诉过后,贺临才理清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原来你才十四岁?”贺临想了想,九年前那个孩子,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这倒对的上,“王主事可知晓你的年岁?”

“当然知道!”林兮溪忿忿不平,“他说年岁不够便算不得正式工,不好跟账房支银子,就连我这点饭补还是他自个儿掏腰包填上的呢!”

“年岁不够不该是不用?怎会用了还不好支银子?”贺临越想越头大。

“王八豆说,只要不给月钱,就算不得是用童工,就是裁度司也判不得他的错。”林兮溪说得极快,显然是将王八豆的话复制了一遍。

这令人着迷的逻辑。

贺临被王主事的无耻深深地震撼了。

第7章 贺临

贺临早知林兮溪又愣又单纯,却没料到他竟单纯到这般任人欺瞒。

那天他将睡得昏沉的林兮溪带进无妄城之后,便收到尘星岛的信笺,当夜便赶回去处理要务,这一来一回一耽搁,竟把林兮溪的事全然忘却了。

要不是今日碰上,恐怕林兮溪还要继续吃上许久的苦头。

他许久不动、早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良心被林兮溪的控诉狠狠洗刷了一遍,终于动情道:“他这般欺压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林兮溪整个人都震惊了,“你竟然还有脸说?!今日之前,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那王八豆连几个铜子儿的饭钱都克扣,又怎可能帮我去找你?”

“贺临。”贺临压下对王八豆的恼火,眸光闪了闪,用一种温和又沉重的语气说,“我姓贺,单名临,居高临下的‘临’。又字景瑞,取义景星瑞云,生于晦朔,助月为明。旁人都称我一声景瑞公子,却鲜有人知我亦叫做贺临。日后但凡有人欺辱你,你便让他去找繁天刊社的景瑞公子;若是他还敢造次,你便叫他去找尘星岛传人,贺临。”

“贺临……?”林兮溪反复念叨了几遍,像是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然记忆却锁得深邃,怎么念叨也挖不出来。

恍然间,他又想起那时他爹喝多了,朦胧之间曾经语重心长地嘱咐他:

——“嘻嘻啊,爹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当然也不是要你自生自灭。如果你遇到一个姓贺的人,千万记得缠上他,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别客气。”

林兮溪双眼陡然亮的如同两盏小灯笼,亢奋道:“你叫贺临!姓贺!”

打道边路过的路人都被这一声震得顿住脚步,纷纷侧目。

贺临好笑又无奈,捏住他的脸颊教训道:“知道便成了,没遇上大事就莫要拿出来说。我将这秘密告诉了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吗?”

这是贺临给他的第三次机会。

凭贺临的耐心,事不过三已是极限。

林兮溪终于领情了,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他老爹那时也悠悠然补了一句话——“你的本名太显眼,出去容易让人给揍了,还是先跟爹改姓林吧,后头就用你的小名,嘻嘻。”

于是他就成了林兮溪。

他不想再欺骗贺临,可他更不想让贺临揍他一顿。

半晌无言。

贺临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不见松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林兮溪慌忙跟上,心里头七上八下。他总觉着贺临的态度有哪里不太对,可以他的阅历,还断不清这里头千丝万缕的悱恻缠绵。

“你别走。”林兮溪跑上去拉住贺临的袖子,他身上贺临的衣裳还是太长了,脚下趔趄,险些绊了一个跟头。

贺临没去扶他,任他自己提了下摆稳住身形,才幽幽道:“为何不肯让我走?”

第2节

恋耽美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