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许是慕容箫偶尔也会怀念她,二人断断续续又见了几面,叶温香也怀上了属于他的孩子。
可惜腹中胎儿也无法消除慕容箫对越来越疯癫的叶温香的厌恶,面对时不时失去神志、口中时常念叨着“箫郎”的叶温香,慕容箫生怕她将二人的私情抖落出来,于是给了她几瓶改了方子的无忧散。
叶温香不疑有他,每每心痛之时便吞下几粒无忧散,然而她的抑郁之症毫无转圜,反倒变得愈发疯魔了。
七日前的午后,叶温香在街上散心,正撞见了慕容府的轿子。她欣喜地冲了上去,却见轿子里的慕容箫,正温情脉脉地与他的正妻说话。
疯癫的叶温香最终被慕容箫彻底抛弃了,在那样一个苦寒的深夜里,叶温香吞下了所有的无忧散,终是毒发而亡了。
“可是……”林兮溪震撼不已,脑中无数念头走马灯一般闪烁而过,最终叹了口气,道,“可是慕容箫不是与你结发……为何又不愿迎你进府……”
其实林兮溪心知慕容箫根本不会娶叶温香,上次慕容箫的态度已然表明了他对叶温香的鄙弃。而慕容箫不愿这段私情大白于天下,上次贺临也与他分析过。
可如此一来,那结发岂不是太不寻常?
“他呀……”叶温香垂下头,低声道,“最初那几年,他与奴家幽会时……正与黎阮玉有婚约在身……那时黎阮玉年岁尚小,他便以结发许诺,承诺此后一心一意等黎阮玉长大……”
“……”林兮溪如鲠在喉,原来那结发荷包竟然是黎阮玉的。
他想起自黎阮玉家道中落之后,慕容箫便再也未曾见过她一面,到底是无情之人。黎阮玉拿出这荷包来将他们之间的过往勾勒出来,也许是因为心怀怨恨吧。
说到这里时,叶温香竟呜咽着哭了起来,两行黑色的泪水从惨白的面容上流下,看得人难过不已。
“她……她或许是想帮你吧……才将这荷包丢进你房里引起旁人注意。”林兮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胡乱安慰她。
“帮我?”叶温香擦了擦乌黑的眼泪,道,“她不过是怨恨箫郎罢了。自打她撞破了奴家与箫郎的私情,便买通了无数小报诬陷于我,甚至连箫郎也信了那流言,真当奴家是疯魔了!自打她入了夜莺阁,小小年纪便极擅长收买人心、玩弄流言……如今她这锒铛入狱的下场,也不过是自找的!”
林兮溪长叹一声,叶温香被流言玩弄,黎阮玉玩弄流言,但她二人到底是抵不过慕容箫的无情。
“对了!”林兮溪偷偷瞥了一眼伫立一边沉默不语的白命,小声问叶温香,“既然你是服药过量……那药瓶呢?你可知药瓶去哪里了?”
即便林兮溪声音极小,白命也还是听见了,他抬起头来,又靠近叶温香几步。
显然这药瓶才是揭发慕容箫的关键证物,白命比林兮溪更重视。
叶温香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提着裙子款款转悠了一圈,道:“那一日奴家正思念着箫郎,忍不住翻出这套衣裙来换上,而后才服下了无忧散……可是黎阮玉这个歹毒的女人,她第一个到了奴家房中,看出来奴家是自尽而亡,便想着借奴家之死嫁祸箫郎,拿走了奴家手中的药瓶,还脱了奴家的衣裳,令旁人以为奴家是被人侮辱后杀害……她可真是……好歹毒呀……”
林兮溪无可奈何,即便被慕容箫诓骗,服了那含着慢性毒的无忧散而亡,叶温香如今竟然还口口声声维护着他。
慕容箫许了黎阮玉结发,却从未许诺过叶温香什么。若非要将慕容箫那自私而浅薄的爱意分出个高低顺序,或许连黎阮玉都排在叶温香之上。
叶温香这盲目的爱意,令人唏嘘又无奈。
“黎阮玉本就是个自私又恶毒的女子,自打她进了花楼,便心知箫郎不会再顾及她半分,当即便岔开双腿去接客了,面上还装作清高冷傲的模样,不过是个贱骨头的妓子而已……谁知后来她又撞破了奴家与箫郎的事情,心下悔恨不已,抓紧了那不成器的慕容二公子,指着他带她出花楼呢!旁人不知道,奴家可清楚得很,她不过是想进了慕容府再去勾搭箫郎!”
叶温香早已经被她对慕容箫的爱慕冲昏了头脑,口中念念叨叨咒骂着黎阮玉。
林兮溪郁闷不已,原来这花楼中弯弯绕绕的纠葛,竟如此丑恶。
叶温香念叨之间,白命终于不耐烦,身形一晃突然拔剑刺向林兮溪。
林兮溪还未及反应,叶温香却一闪身挡在了他身前。
“呀,这少年心善,奴家与他非亲非故,他连番追查奴家之死……奴家可不准你害他性命。”
那一剑穿过了叶温香的肩头,刺破了她的衣裳,却也不见血迹流出……叶温香魂魄凝成的实体,挡住了向着林兮溪而来的致命一击。
“哼,死人倒还有些用处,可惜……这少年迟早要丧命,主上绝不会放过他。”白命的目光越过叶温香,盯着后头茫然无措的林兮溪。
“莫怕,孩子,你心思纯良,定会化险为夷的。”叶温香转头,扯起脸皮冲林兮溪笑笑,骇人的脸上莫名流露出一丝温情。
“哼。”白命不屑地冷哼一声,却也收起了剑,而后抛下他们这一人一鬼,径自翻出院墙去了。
黑色的身影几个纵跃跳过民宅屋顶,林兮溪依稀见着他是往夜莺阁的方向去了。
“不好!”林兮溪心下着急,白命这显然是先行一步去找那被黎阮玉藏起来的药瓶了!
如今叶温香头七已至,过了子夜便要赴黄泉,而林兮溪手头再无证据,空口白牙地也奈何不了手握重权的慕容箫……白命这分明打算要掌握了那最后的证据,容后再来处理他林兮溪!
左右一想,林兮溪忙捧起地上那留影球,焦急道:“他去找那最后的证据了!你快进来,我带你去裁度司!去找司察说清你被害的真相!”
这是唯一的方法了,让叶温香亲自与裁度司说明了这背后的故事,裁度司定会秉公执法的!
叶温香撇了一眼留影球,淡淡道:“黎阮玉哪里晓得这些,她可不想让旁人以为奴家是自尽而亡,当夜便将那药瓶摔碎了扔进炭火盆了。”
难怪黎阮玉没有交出那药瓶,原来她并不知真相,只是想构陷慕容箫,却误打误撞冤对了人罢了……
可这么一来,岂不是连最后的证据都没有了?
林兮溪更加焦急,忙劝她,“你不是厌恶黎阮玉屡次诬陷你、坏你名声吗?那就快去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还你一个清白!”
叶温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笑笑,道,“命都没了,还在意那些虚名作甚?奴家在那留影球中听见你连日来为奴家四处奔走翻案,感恩在心,才这般告知你实情……可奴家怎会怨恨箫郎?累及箫郎的事情,奴家是万万做不得的。”
林兮溪愣怔当场。
叶温香她自个儿根本不在乎真相,她在乎的,还是那个曾经在贫苦中与她相守一生的箫郎。
“少年人,太阳要落山了,夜里y气重,莫要久逗留……你快回家吧,奴家要去见箫郎了……这是奴家最后能见他的时候了。”
林兮溪哑口无言,呆立着目送叶温香款款离去。
第24章 斩断
林兮溪失魂落魄地回到十一重楼,站在山道上往下望。
天色向晚,无妄城中灯火初上,这座城市的生机在日落之后破土而出。
白日里行商走贩络绎不绝,晚间时花楼酒肆开门迎客,这一座偌大的无妄城,自拂晓再到深夜,无时无刻不是繁华喧嚣的。
推杯换盏,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鼎沸人声——这便是无妄城。
无妄城总让身在其间之人深觉人间繁华,世事美妙。无论是出身何处,去向何方,若终其一生未曾落脚在无妄城,便算是白来这繁华人世走上一遭。
飞花尽头,千重山,万重楼。
一条飞花街贯穿无妄城,延伸到东边的尽头是一座高山,名曰千重山。
夜色深沉时,星星点点的暖光依山而上,数十座小楼连成一线,灯火连成了万重楼。
第十一重楼于巍峨高耸的千重山半山上,立于楼上,待阳光破云时,便能俯瞰整座无妄城。
他无心欣赏无妄城,他在想曾经身在这城里的叶温香。
她曾是这座城中首屈一指的花楼彩樱,惊艳世人的美貌足以令她轻巧摘下冠珠。
但那又如何,一朝身故,浮华褪去,身后却只剩无尽的谜团和撇不干净的污名。
而她心甘情愿……只为一个记忆中曾与她恩爱厮守的情郎。
“嘻嘻?站在山道上吹着冷风做什么?”
林兮溪回头,见山道上千山夫人正领着两个随侍拾级而上,款款向他走来。
“千山姨……”林兮溪眼眶发红,鼻间有难言的酸楚。
“怎么了?”千山夫人取过随侍递来的小手炉递给他,林兮溪却不接,反倒倾身上前抱住了千山夫人。
十四岁的少年个头一日一窜,他早已经高出千山夫人半头了,实在是很难再让长辈将他当做个全然不谙世事的孩子。
伏在千山夫人身上的时候林兮溪自觉失礼,又不好意思地退开一步,低着头问她:“千山姨,若是花楼女子怀了身孕,那日后会怎么样?”
千山夫人显而易见地愣住了,握着他的手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若是有良心的男子,便会接那花楼女子入府做妾;若是寻不见孩子的父亲……便只能在花楼中生产,孩子长大些也只能送去教养院了。”
林兮溪心里头五味杂陈,他愈发不懂得这人世间的情爱了。
这些天来,他连日奔走,为的便是揭开叶温香身后的谜团,还她一个清白名声……谁知他的执着,到最后竟是那般可笑。
叶温香心中满是蒙蔽了她双眼的情爱,黎阮玉眼中只有审时度势之后如何再为自个儿谋求利益,而慕容箫眼中……恐怕只有功名利禄和对下等人的轻贱玩弄。
林兮溪曾相信这世间的天道正义,曾口口声声说想要叫世人都看见那“真相”,可他毕竟是幼稚而懵懂的,这世间,也许本就不需要所谓真相。
人都看着自己想看的,听取自己想听的,谁人在意所谓的真实,世上又有谁能裁度旁人那心甘情愿的情仇纠葛?
“怎么这副要哭鼻子的小孩子模样?”千山夫人无奈,牵着他往楼中走,口中缓缓念叨些旧事,“或许是我年迈了,看见你的时候,总想起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万重。许多年前,万重也常常如此……每每遇到伤心事,也不肯与人说,只是一声不吭地望着远方。如你这般个头,不该再叫孩子了,可在千山姨眼中,如你这般年岁的,到底是个懵懂孩子。万重儿时心思浅,有什么说什么,细细想来,那竟是他最快活的时光……后来见得多了,许是也伤了心了……渐渐地竟也不肯再与人交心。那时我也年轻,眼见着他日益消沉却不知如何开解,谁料最终那孩子便抛下我独自离去了……嘻嘻呀,若你打心底愿意唤我一声‘千山姨’,愿意认我这个长辈,不妨将心事与我说了,莫要压抑成万重那般模样……”
林兮溪含着眼泪摇摇头,叶温香的案子,到头来就是个大乌龙。也许自打她与慕容箫在转世时,一个选择了旧情,一个选择了富贵荣华,这般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即便林兮溪心有不甘,最终也只能随他们去了。这般窝囊的结局实在叫他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埋着头忍着眼泪跟在千山夫人身后进楼。
千山夫人取了食盒来,一盘盘端出点心,在他面前晃悠了几圈也没见这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皮孩子展颜,最终只得无可奈何道:“方才问我花楼女子……可是旁人与你说了临儿的故事了?”
“啊?”林兮溪一愣,贺临?他怎么了?这两日不见,贺临又忙什么去了?
千山夫人见林兮溪忽然回神,心说果然是贺临的事情叫他伤心了,只得开解道:“临儿因为这般出身确是吃了不少苦头,但自打被他父亲接回尘星岛之后,日子也算好过了许多……虽说他总是不愿承认自己的血脉,许是还有几分不甘吧……可无论如何,如今他不也长成了个翩翩公子?你还为他伤心作甚?”
“为他伤心?”林兮溪莫名其妙,那狐狸眼除了在裁度司为他掏了不少银子以外,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临儿的母亲虽是出身花楼,但他身上流的是真真正正能与御阵共鸣的嫡系血脉,假以时日继承尘星岛的定是他……人说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他能重振尘星岛,这般出身又有何妨?”
“什么?”林兮溪倏地抬起头,他只以为贺临是个游手好闲四处东游西逛的世家子弟,却未曾想过……
“你在说什么?!”
第十一重楼的大门忽然被大力推开,楼门“砰”得一声狠狠撞击在墙面上,震得楼中人胆颤心惊。随着冷风一道灌进来的是贺临身上低沉的寒意,林兮溪惊惶地望去,见贺临背着外头的灯光,一张脸掩在y影里,y沉的面上是令他不敢直视的愠怒。
“谁叫你打听这些的?!”
贺临三两步冲过来,捏着林兮溪的后领子大力将他提起来,林兮溪敏锐地察觉贺临提着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林兮溪,谁叫你向千山夫人打听这些的?!”
林兮溪反应不及,他以为贺临平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入他心坎的,又仿佛旁人的痴情纠缠都是与他无关的,甚至他去夜莺阁捞他的时候,面对旁人费解的目光时也是游刃有余的,他从未见过贺临愤怒到面目通红,瞪着他的那双眼像是要将他打个对穿,生生钉出两个大窟窿。
第25章 梦魇
贺临当夜便离开了无妄城。
他说过要回尘星岛几日,但林兮溪没想到他会走的那么急。
千山夫人误解了林兮溪对于“花楼女子的孩子”这一疑问,不慎走漏了贺临的身世,叫林兮溪惊异不说,也惹得贺临彻底误解了林兮溪的来意。
林兮溪忽然意识到,对于贺临来说,他本就是个很奇怪的人。
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这无妄城中,莫名其妙地缠上他,对自个儿的身世缄口不言,却又从千山夫人那里误打误撞地套出了贺临无论如何也不愿让旁人知晓的低微出身。
谈及同为花楼彩樱、又同样怀上孩子的叶温香,贺临难免想起那压着他抬不起头的过往。
可饶是如此,他也耐心地配合着林兮溪不知世事艰深的好奇心,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些自以为是的线索,又认认真真地帮他一道分析案情。
也许贺临本身是很温柔的人,亦或许是他太过于偏爱林兮溪。然而懵懂的林兮溪有所不知的是,再温和的人心中也难免有无人可以触及的底线;抑或是再强硬、再无懈可击的人身上,都会有那么一处碰了便会叫他痛不欲生的弱点。
贺临曾经警告过林兮溪几次,叫他不许再过问花楼中的纠葛,而林兮溪几次三番忤逆之后,贺临也便再听不进林兮溪的辩驳了。
盛怒之下的贺临将林兮溪锁进一间偏房中,千山夫人无法可想,前去劝说了几次,也不知贺临与她说了什么,最终千山夫人竟也默认了贺临对林兮溪的软禁。
贺临走后,林兮溪的门外落了沉重的铁锁,更有从前四重楼调来的守卫轮流严守着,林兮溪自此半步也迈不出了。
一连许多日,第十一重楼的窗沿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又在艳阳之下融化了……贺临却没有像他承诺的那般很快便会回来。
就像他那一日忽然勒马,飞身而下落在林兮溪面前,自此在林兮溪懵懂的意识中落下一道挥之不去的辉光一样,这道光芒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收走了。
林兮溪翻了今日发表的稿件,裁度司将叶温香一案定为服药过量自尽而亡,黎阮玉被定了构陷之罪,慕容笛洗脱了情杀嫌疑,当即抛弃了黎阮玉寻了新欢,而案件的元凶慕容箫……逍遥法外。
到底是未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或许是叶温香的事情对林兮溪打击太大,又或许是站在山道上吹了许久的冷风,再或许是贺临突如其来的愤怒令他手足无措……一向皮实的林兮溪竟然病倒了。
连日高烧不退,令千山夫人心疼又懊恼,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料着他。
林兮溪烧得迷糊,几乎不分昼夜得睡着,混沌之中,他心头全是贺临……有他曾对他说过的话,更有他那总是令他心思迷惑的目光。
偶尔振作ji,ng神时,望着这空旷的第十一重楼,林兮溪又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与贺临共处的短短几日。每晚他睡下的时候,贺临的寝间里头还透着灯火亮光;而次日无论林兮溪醒得再怎么早,贺临也已经起身出门了。
他原以为是自个儿生性懒散睡得太多,到如今才知那是因为贺临鲜少踏实入眠。
于贺临来说,夜幕深处不是静谧,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旦合上眼,那巨兽便要将如今光鲜体面的他吞吃入腹,再将他消化成幼时那脆弱又不堪的狼狈模样之后,才餍足地反吐出来。
他的噩梦从出生时便未曾停歇过,在黑夜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打回原形。
烧得迷糊的林兮溪连续几日起不来床,却总是含糊不清地念着贺临的名字,时不时又在半梦半醒时将身旁服侍的杂役认作贺临。任谁都看得出,他在盼着贺临回来。
到了除夕夜时,万家团圆,灯火阑珊,而林兮溪却病倒在这空荡荡的第十一重楼中。
知晓内情的千山夫人不想林兮溪与贺临嫌隙更深,与他讲述了贺临不愿为外人所知的过往。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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