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5)(2 / 2)
慧明道:我一剑一马游历四方,累了却没有归处。有一日途径这山寺,听到寺里的钟声,心有所动,便留下来了。说来也巧,也是一个春天,桃花开得就如今日这般,令我想起来汴梁时的一些旧事。剃度嘛,原是可有可无的事,有安身处便好。
孟公子嗔怪道:既没有归处,怎不来找我。
慧明笑道:有命案在身,不敢,已是连累你不少。又问:成亲了么?
孟公子道:城南李家女,祖上出过一位翰林。
慧明点头道:原来真是有。
孟公子道:原来是没有的,想起曾和你说过的话,便依样去寻,果真寻得。
慧明问:她好么?
孟公子道:自是有你没有的好,如今儿女成双,家业重兴,全赖她操持。我曾于佛前立下重誓,此生绝不负她。
慧明点头:本该当如此。
晚些时候用过斋饭,两人默默回房。山间有松涛声,山寺寂黑,慧明携一盏孤灯在前。进了院门,孟公子便疾走几步跟上前去,攥住慧明衣角。慧明拾起他手握在袖中,只觉得彻骨冰凉。
进了房门,屋内简洁,只得一床,一柜,一桌,一椅。纤尘不染。
慧明将孟公子放在椅上坐下,转身出门去。不一会儿抱一盆热水进来,绞了巾帕仔细替孟公子擦过脸,又将他双足脱了鞋袜放进热水中,低头揉搓。
孟公子摸在他头上,原先那一头墨藻般的青丝,如今一毫不存了。泪水夺眶而出。慧明只低着头,将他双足洗净,擦干,拢在怀里,抬头问:还冷么?
孟公子道:我向来手足都凉,不冷的。
慧明道:是了,我未与你度过冬,不知道这事。
孟公子手指落下来,描摹他的眉眼:紫卿,我心中一直有疑问,不敢问,也问不到。
你说。
当年你与我好,究竟有没有一点真心。或者,真就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布局。
慧明笑道:你这话问得好,若问在当年,或者就问在昨日,我皆答不出。此时我却可以答你。怜有之,爱有之,利用有之,愧疚有之,遗憾亦有之。
孟公子低头:如此,我便无憾了。
是夜,两人抵足而眠,待要细说旧事,竟相对无语。只听得窗外风声起了又熄,月亮在窗棂子上一格一格爬上去,泻进一地银白。
孟公子不愿睡,只觉得今日之事是余生中所剩无几的喜悦,便静静捱着,怕眨眼间天便要亮了。将过去种种思来想去,还是归因于自己太爱,而对方不够,这才令这半生困顿其中不能自拔。想起当日初见他时自己尚年少,惊鸿一瞥之下认作天人,从此不管哪般人物都视为敝屣。若能换了今日心智从头来过,进退有当,也能教他牵心劳肠才好。
想得恍惚之际又见那桌上一只香炉,半炉香灰,尚有几支残香插在上面。此外却别无他物。
你在祭谁?他幽幽问道。
慧明忽然转身从背后抱住他,将额头抵在他肩上。
他凄然笑道:你如此这般,可是要破戒的,如何向佛祖交待。
慧明道:若有罪孽,我一人担了就是。
孟公子咬牙:既如此,你跟我走,索性明日便不念佛了。
慧明手抱在他腰上,探了几次却未再动
孟公子咬唇又问:这许多年,你可曾盼过今日?
慧明低声道:不敢。
你怕什么?孟公子默默解开衣带,翻转身迎了过去。
第二日早饭过后又留午饭。茶喝到黄昏,话越来越淡。孟公子忽然站起要走。慧明抬头呆呆看了他半晌,道:好吧,我送你出去。
一路无语。
送出山门,山道旁道别。
孟公子逆风站着,衣袂乱飞,浩然道:紫卿,你依旧欠我。
慧明颔首。
孟公子又道:你记着,这一次是我要走,绝不回来了。说完转身朝山下走。
西天一轮红日坠下,漫天云霞,映得他眼中的泪也似烧熔的赤金。他曾有过最好的时光,最赤诚的爱,在他心中绵延烧灼了十八年,今日终得圆满。
慧明站在山门前,目送故人朝着日落的方向去,身后悠然响起古刹钟声。一声,一声
黄昏的落日中,那小小寺院披上一层金黄,灿烂得不似人间。火烧起来,漫天的云霞,烧得地势西倾,赤霞滚滚。
慧明双手合十,朝孟公子去的方向一拜。娇弱少年已能承千钧之担,他供奉了十八年的长生牌位,可以不必再摆出来了。明日再去云游吧,修行,赎罪,将残躯抛却,再不回来。
十八声钟响过半,暮色将合。琉璃瓦上的赤金在钟声里一层层褪下来,那浓墨重彩的画柱,青晶闪亮的石阶都一点一点潮水般重归入破旧黯淡。
天暗下来,僧人依旧站在山巅,夜风佛动他的僧衣宛若一朵青莲。天幕上有星闪烁,他想起了他的过往,鲜衣怒马的少年和阴暗晦涩的青年。那些深沉黑暗中唯一的一抹霞光,已随着刚才的夕阳一并消失了。
恋耽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