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赤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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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黄沙里,踏马而去的身影,犹如劈开天堑的长剑。

少年怀中是一瓮新鲜的金赤乌血。

取得此物,谈不上容易,左不过是顺着虺川旧部,与太阴国太子季寒之搭上线,太阴国善巫,巫蛊追根溯流,渊源颇近,燕归许以当年叔父那老东西都不曾予的好处,得以入了禁地,见到那只栖于甘渊谷底,高约数丈的叁足巨鸟,振翼如鲲鹏展翅,人在其前,犹蚍蜉之于树。

季寒之只送燕归于此,他面垂金链坠珠作饰,遮了半张面,只露一双狭长眼,不怀好意:“只可取血不得杀生。金赤乌喜啖生禽,若你不敌,死于其喙爪之下,与我等无干。”

燕归只字未言,径直跃下谷底。其险不可言喻,九死一生,方得一小瓮鲜血。

那叁足金乌利爪如钩,喙似刀枪,振翅间罡风裂石,卷起的黄砂打在脸上生疼,让人睁不开眼。

燕归稍有不慎,便被金乌羽翼重重拍至崖壁之上,口吐鲜血,然未有闲时待他回寰,那金乌已衔爪而来,燕归极快地擦干唇角血沫,脚下生风,在金乌接二连叁的扑击之下,在悬崖峭壁之间,辗转腾挪,步步险象环生。

他并非不能用蛊物杀它,只是季寒之的警告犹在耳畔,且杀神鸟必引滔天之祸,于取血不利。

金乌掀起黄沙弥天,燕归在悬崖与沙地之间,几起几落,他将剑插于崖壁之中,半边身子在风中晃荡。他掩目,觑准一个破绽,袖中数条蛇蛊如剑出,疾射鸟足,趁其吃痛尖啸之际,燕归高跃而下。

金赤乌喙口大张的刹那,燕归往里扔进一枚解蛊丹,再顺势落至巨鸟背侧,手持太阴国特制的玉匕快如闪电,精准刺入其颈侧血脉。

灼热的,泛着奇异金芒的血液喷涌而出,燕归虎口颤抖,从怀中掏出玉瓮,咬开软口木塞,稳稳接住一小瓮鲜血。

金乌受伤暴怒,在崖间飞腾,将燕归一把甩开。

他还未站稳,又一爪如风,呼啸扫来,燕归只堪堪将玉瓮护住,自身避之不及,胸口旧伤处被凌厉爪风一掌撕开,剧痛钻心。

少年闷哼一声,口喘粗气,他将手中笛掷于崖上,扬臂倒飞,足尖连点崖壁凸石,带着那瓮来之不易的金赤乌血,狼狈却迅疾地攀上崖顶。

将玉瓮抛给季寒之验看时,燕归脸色苍白,前襟处已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赤水。

燕归初听传闻,以为夸大。

直至身临此地,无边无际的红海在脚下铺展。天地高远,冰川广袤。赤如朱砂的浪潮扑打礁石。

此地孤冷,却与昆仑不同。

昆仑四时天寒地冻,仍有人迹。西北海百五十里,赤水了无人烟,海岸之外,除冰川林立,波涛一望无际。

铺天盖地的潮水,跌宕起伏,一浪累过一浪,空气弥散着浓烈的呛鼻腥气。

人行于此间,缈小如砂石。

连日奔波,甘渊受创的伤口在切骨冷风与湿气侵蚀下,不堪重负。此刻站在赤水之畔,燕归只觉胸口闷痛,喉间翻涌着腥甜。

寒风砭骨,他紧了紧狐裘,指尖不及风冷。

书曰,阴烛之冰在冰川之中,赤水之底。

此物正是炼就移花蛊最后一味所缺之物。他必须坚持到底。

沿路西行数里不知多久,忽见一道冰川隘口。

燕归潜入这赤红的水域,视线瞬间影影绰绰,浑浊难辨,只得凭本能与微弱感知摸索前行。

深潭之下,寒气逼人,越往下游动一尺越是冷得刺骨。

水压如牛负重,有暗流湍急,燕归口含辟水蛊,以内力护体,方得以绵长气息,继续往下游动,寻找书中所写——冰川之下的赤色阴烛之冰。

又不晓过去几时,视野昏暗里,前方浑浑水流汇集之处,有缈缈红光乍现,燕归立时下潜,就见水中腹地,矗着成片赤色冰晶,堆若小山,在海沟延绵不绝,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幽森寒气,所过之处,水流都似被凝滞得缓了几分。

燕归心喜,游于此处,连忙掰下一块,放入锦囊之中时。

就在他转身回程之际,只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倏忽之间,一股狂暴的暗流毫无征兆地自地下升腾而起,朝燕归而来,他猝不及防,身体被波涛席卷,狠狠撞向嶙峋的冰晶里。

彻骨之痛从后背炸开,燕归只觉头晕脑胀,紧接着肩侧旧伤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嗤啦”声。

待燕归回过神,低头看去,一根赤色冰晶横贯胸骨而过,在猛烈的撞击下,肩侧本已脆弱不堪的伤处,也彻底崩裂开来。

口中辟水蛊早被灌入喉头的水流冲刷得不知去向。

燕归愣愣地望着鲜血融进赤水,疼痛太多,至撕心时,便就分不清谁更痛些,仿佛麻木。

他又看向那穿透身体的烛阴之冰,在想。

他是要死了吗?

怎会。

腕上的红线发出零星的烫意。

火星子燎着他的心。

又蓦地想起来,若他死了,同命蛊相连——猗猗怎么办。

他分明早就说过,死也要与她一起的。

但此刻,竟有些不舍,猗猗还这么年轻,随他去了,她会不开心吧。

那个家伙,镇日里天南地北地念叨,明明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呢,嘴巴上讲的,就像当真见过了一样。这样灵巧的一张嘴,也惯会骗人的。

说起谎来连眼睛也未眨,还骗他要去苗疆看日出,骗他不会走,转眼就悄悄给殷彧写信。

真是个可恶极了的小骗子!

——猗猗该怎么办呢?

燕归唇角含笑,但怎么会呢,黄泉路上…突然就舍不得带这个小骗子一起走了。

幽暗得见不到一丝光的水底,笛穗上玉铎晃出涟漪。

他再吹不响那截笛子,只能无声念动咒文。

思绪未曾停下,不可遏制去想。

她那样天真烂漫的性子,在何处都会过得舒心自在,招人喜欢,会不会没有他,更是欢欣。

真的好不甘心。

时不待人。咒文念至最后一个音节,若他身死,百蛊消解。

被一重又一重的水流往海沟深处拉去时,燕归想。

如果他就此死在这里,猗猗可会发觉,可会为他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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